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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六(2 / 2)

尉迟恭

《唐书·尉迟敬德传》云,尉迟敬德幸直,颇以激切自负,尝侍宴庆善宫, 有班在其上者,曰:“尔何功,合坐我上?”任城王道宗解喻之,敬德勃然,拳 殴道宗,目几至眇,太宗不怿,罢,召让之。致仕后,闻太宗将伐高丽,上言夷 貊小国,不足任万乘,愿委之将佐,帝不纳。诏以本官为左一马军总管,师还复 致仕。按今演剧者,有《打朝》、有《装疯》两出,盖打朝实,装疯虚也。

李元霸

《唐书·高祖诸子传》:高祖二十二子,窦皇后生建成、太宗皇帝、元吉、 元霸。元霸字大德,幼辨惠,隋大业十年薨,年十六,无子,武德元年追王及谥, 曰卫怀王。按今小说家所言元霸勇力事,正史俱无之。

红绡红线

《昆仑奴传》云,大历中,有崔生,其父与盖代勋臣一品者善,使生往省疾, 一品召生入室,有三侍妓皆艳绝,命衣红绡者擎含桃与生食,辞出,复命红绡送 之,红绡示以手语,生归而神迷意夺。家有昆仑奴摩勒,探知其情,曰:“此小 事耳。”遂以青绢为生裂束身衣,负之逾十重垣,入歌妓院,院有猛犬,挝杀之。 生搴帘见妓,妓问何神术至此,生具告摩勒之谋,乃召勒入,饮之,且曰:“贤 爪牙既有此术,何妨脱我┕牢。”摩勒曰:“此亦小事耳。”复双负之飞出,及 旦,一品惊觉,自知是侠士挈之,惧他祸,不敢声问,红绡卒归于生。又《甘泽 谣》云,红线者,潞州节度使薛嵩家青衣也。至德后,两河未宁,朝廷命嵩遣女 嫁魏博节度田承嗣男(原为“女”,据《甘泽谣》改),以浃往来,而承嗣方募 武勇,觊并潞州,嵩忧闷,不知所出。红线言能解主忧,请暂放一到魏城,乃入 房,饬行具,倏忽不见。嵩危坐以待,闻一叶堕声,起问,即红线回矣。报曰: “某子夜二刻达魏城,历数门,及寝所,见田亲家枕剑酣眠,剑前仰开一金合, 合内书身生甲子与北斗神名,某遂持合以归,守护人无一觉者。”嵩大喜,发使 遗承嗣书曰:“昨夜有客来,云自元帅床头获一金合,不敢留,谨却封纳。”承 嗣惊怛绝倒,明日,专使归命,红线乃辞嵩曰:“某前本男子,因误下孕妇虫 (《甘泽谣》作“蛊”)症,谪为凡贱女子,今既十九年矣,且全两城人性命, 可赎前罪还本形矣。”嵩集宾友饯别,线伪醉离席,遂亡所在。沈德符《顾曲杂 言》云:“梁伯龙有《红线》、《红绡》二杂剧,颇称谐稳,今被俗优合为一大 本,南曲谓之《双红》,遂成恶趣矣。”

长生殿

《长生殿》戏,最为雅奏,谙昆曲者,无不喜之,而余颇不以为然,即如 《絮阁》、《搜鞋》等出,陈陈相因,未免如听古乐而思卧,而《醉酒》一出, 尤近恶道,不能人云亦云也。惟此戏之起,传闻各殊,虞山王东溆《柳南随笔》 云:“康熙丁卯、戊辰间,京师梨园子弟,以内聚班为第一,时钱唐洪太学思 著《长生殿》传奇初成,授内聚班演之,大内览之称善,赏诸优人白金二十两, 且向诸亲藩称之,于是诸王府及阁部大臣,凡有宴集,必演此剧,而缠头之赏, 其数悉如内赐,先后所获,殆不赀。内聚班优人因语洪曰:‘赖君新制,吾获赏 赐多矣,请张宴为君寿,而即演是剧以侑觞,凡君所交游,当邀之俱来。’乃择 日治具,大会于生公园,名流之在都下者,悉为罗致,而独不及吾邑赵星瞻征介。 时赵适馆给谏王某所,乃言于王,促之入奏,谓是日系国忌,设宴张乐,为大不 敬,请按律治罪。奏入,得旨下刑部狱,凡士夫及诸生除名者,几五十人。益都 赵秋谷赞善执信、海昌查夏重太学嗣琏,其最著者也。后查以改名登第,而赵竟 废置终身矣。”近日钱唐梁应来《两般秋雨庵随笔》云:“黄六鸿者,康熙中由 知县行取给事中,入京,以土物及诗稿遍送诸名士,至赵秋谷赞善,赵答以柬云: ‘土物拜登,大集璧谢。’黄遂衔之刻骨,乃未几而有国丧演剧一事,黄遂据实 弹劾,朝廷取《长生殿》院本阅之,以为有心讽刺,大怒,遂罢赵职,而洪编 管山西。京师有诗咏其事,今人但传‘可怜一曲《长生殿》,断送功名到白头’ 二句,不知此诗原有三首也。其一云:‘国服虽除未满丧,如何便入戏文场。自 家原有些儿错,莫把弹章怨老黄。’其二云:‘秋谷才华迥绝俦,少年科第尽风 流。可怜一出《长生殿》,断送功名到白头。’其三云:‘周王庙祝本轻浮,也 向《长生殿》里游。抖擞香金求脱网,聚和班里制行头。’周王庙祝者,徐胜力 编修嘉炎,是日亦在座,对簿时,赂聚和班伶人,诡称未遇,得免,徐丰颐修髯, 有周道士之称也。是狱成,而《长生殿》之曲流传禁中,布满天下,故朱竹坨检 讨赠洪裨畦诗,有‘海内诗篇洪玉父,禁中乐府柳屯田。《梧桐夜雨》声凄绝, 薏苡明珠谤偶然’之句(《梧桐夜雨》,元人杂剧,亦明皇幸蜀事),樊榭老人 叹为字字典雅者也。”惟两书所记,各有不同,百余年中事,焉得一博雅君子一 质之。

双忠传

演张巡、许远故事者,大率依附《唐书》,言张巡守睢阳,括城中老幼,凡 食三万口,又杀爱妾飨士,许远亦有杀奴哺卒事,惟扬州江防丞钟云力辟其说, 以为张、许名将,必无此残忍不仁之事,且著为论以辨之。云好为议论,往往 惊其四筵,同人亦鲜不反唇相攻者,余曰:“我有一说,为诸公释争可乎?”宋 王明清《摭青杂说》云:“绍兴辛巳冬,北人南侵,朝廷遣大军屯淮东,每遣小 校数队候望,有何兼资者,领五千人至六合县西,望见军马自西北来,兼资敛所 部隐芦荻中,闻一人言,荻林中有生人,知为鬼兵,乃免胄出见,拜问神号,答 曰:‘某唐张巡。’指对坐者曰:‘此许远。’指下坐者曰:‘此雷万春,此南 霁云。’兼资少亦读书,因再拜顶礼曰:‘史言大王守城,凡食三万余人,果然 否?’张曰:‘有之,而实不然,所食者皆已死之人,非杀生人也。’又曰: ‘史言张大王杀爱妾,许大王杀爱奴,不知果否?’张曰:‘非杀也,妾见孤城 危逼,势不能保,欲学虞姬、绿珠之效死,故自刎,许大王奴亦以忧悸暴死,遂 烹以享士,盖用术以坚士卒之心耳。’兼资见雷万春面止一疤,因拜问曰:‘史 言将军面著六箭,而一疤何也,’雷曰:‘当时六箭五著兜鍪,人人相传谓吾面 著六箭,不动,吾亦当之,庶扬声以威之耳。’”此事虽未足深信,然问答数语, 颇中情理,足与史传相参,云其亦可藉此以伸其说耳。

脱靴

今剧场演高力士为李太白脱靴,论者多以为荒诞,而不知事本正史,《旧唐 书·李白传》云:“日与酒徒醉于酒肆,玄宗欲造乐(原误为“新”)府新词, 亟召白,白已卧酒肆矣。召入,以水洒面,即令秉笔,顷之成十余章,帝颇嘉之。 尝沉醉殿上,引足令高力士脱靴,由是斥去。”

卸甲封王

剧场演郭子仪奏凯回朝,初入见,奏曰:“念臣甲胄在身,不能全礼。”全 礼二字,甚合古意,《曲礼》:“介者不拜,为其拜而拜。”注云:“拜则 失容节,犹诈也。”疏云:“著铠而拜,形仪不足,似诈也。”盖以铠不宛转, 故致形仪不足,所谓不能全礼也。《孔丛子·问军篇》:“介胄在身,执锐在列, 虽君父不拜。”《史记·绛侯世家》:“亚夫持兵揖曰:介胄之士不拜,请以军 礼见天子。”皆足与《曲礼》相证。

梁颢

陈正敏《遁斋闲览》载梁颢《登第诗》:“天福三年来应试,雍熙二载始成 名。饶他白发巾中满,且喜青云足下生。”天福三年,是五代晋高祖戊辰,雍熙 二载,是宋太宗乙酉,中间相距四十七年,夫以弱冠应举,即四十余年而后登第, 亦不应如世所传八十二魁大廷云云也。《宋史》本传明言雍熙二载举进士,赐甲 科,解褐大名府观察推官,景德元年卒,年九十二。雍熙二年至景德元年,才二 十年,则颢亦不得以八十二岁登第,史传之言,各有差互,此当阙疑。

三门

有优人以牙牌呈请点戏者,中有《三门》一出,客诘之,优人曰:“此即鲁 智深醉酒耳。”坐中客皆大笑曰:“何以误山门为三门?”余解之曰:“此殆非 误也,《释氏要览》云:寺宇开三门者佛地。论云:谓空门、无相门、无作门, 故名三门。然则作山门者转误,特非优人所能见及耳。然山门亦自有出处,《高 僧传》云,支遁于石城山立栖光寺,宴坐山门,游心禅苑。苏文忠公留佛印、玉 带于金山,亦有‘永镇山门’语。”

陈季常

南戏有《跪池》一出,北戏更演为变羊一事,尤为诞妄绝伦,但其事亦有所 本,而皆以为陈季常,则不可不辨耳。《艺文类聚》载,京邑士人妇大妒,常以 长绳系夫足,唤便牵绳,士密与巫妪谋,因妇睡,士以绳系羊,缘墙走避,妇觉 牵绳而羊至,大惊,召问巫,巫曰:“先人怪娘积恶,故郎君变羊,能悔,可祈 请。”妇因抱羊痛哭悔誓,巫乃令七日斋,举家大小,悉诣神前祷祝,士徐徐还 妇见,泣曰:“多日作羊,不辛苦耶?”士曰:“犹忆啖草不美。”妇愈悲哀, 后略复妒,士即伏地作羊鸣,妇惊起,永谢不敢。按此事与陈季常无涉,而陈季 常之惧内,则自古著名。季常名忄造,与东坡交好,坡诗有“龙邱居士亦可怜, 谈空说有夜不眠。忽闻河东狮子吼,拄杖落手心茫然”。次公注云:“龙邱居士, 指言陈季常也。季常妻柳氏,最悍妒,每季常设客,有声妓,柳氏则以杖击照壁 大呼,客至为散去,故因诗戏之。”又《容斋三笔》云:“黄鲁直有与陈季常简 云:公暮年来,想渐求清净之方,姬媵无新进矣,柳夫人比何所念以致疾耶?又 一帖云:示谕老境情味,法当如是,河东夫人亦能哀怜老大,一任放不解事耶?” 则柳氏之妒名,固已彰著于外,故苏、黄亦不妨质实言之耳。《在阁知新录》云: “世以妒妇比狮子,而《续文献》称狮子日食醋、酪各一瓶,吃醋之说,殆本此。

扫秦

戏场有《扫秦》之疯僧,即济颠,俗以为地藏王现身。《江湖杂记》载其事 云:“秦桧既杀武穆,向灵隐祈祷,有一行者乱言讥桧,桧问其居址,僧赋诗有 ‘相公问我归何处,家在东南第一峰’之句,桧令隶何立物色之,立至一宫殿, 见僧坐决事,立窃问之,答曰:‘地藏王决秦桧杀岳飞事。’数卒随引桧至,身 荷铁枷,囚首垢面,呼告曰:‘传语夫人,东窗事发矣!’”按:《云淡墨》 所载,与此略同,《邱氏遗珠》所载,亦有“东窗事发”语,知此戏不尽属子虚 也。

孙白谷

在扬州宴剧,适演孙忠靖潼关之战,通名时,误以传为傅,钟云郡丞疑之, 客有力辨是傅非传者,余亦猝无以折之。归寓后,始广借《明史》、《通鉴辑览》、 《纲目三编》、《胜朝殉节诸臣录》及《孙白谷集》阅之,乃皆作传,不作傅, 盖宋儒有陈君举名傅良者,人多误为“传良”,此实传庭,又或误以为“傅庭”, 耳食之徒,遂习焉弗察耳。

秋香

姚旅《露书》云:“吉道人父秉中,以给谏论严氏,廷杖死。道人七岁为任 子,十七与客登虎邱,适上海有宦家夫人,拥诸婢来游,一婢秋香姣好,道人有 姊之丧,外衣白衫,里服紫袄绛棍,风动裾开,秋香见而含笑去。道人以为悦己, 物色之,乃易姓名叶昂,改衣装作窭人子,往贿宦家缝人,鬻身为奴。宦家见其 闲雅,令侍二子读书,二子爱昵焉。一日求归娶,二子曰:‘汝无归,我言之大 人,为汝娶。’道人曰:‘必为我娶者,愿得夫人婢秋香,他非愿也。’二子为 力请,与之。定情之夕,解衣,依然紫袄绛棍也,秋香凝睇良久,曰:‘君非虎 邱少年耶?君贵介,何为人奴?’道人曰:‘吾为子含笑目成,屈体惟子故耳。’ 会勾吴学博迁上海(原误为“游”)令,道人尝师事者,下车,道人随主人谒焉。 既出,窃假主人衣冠入见,令报谒主人,并谒道人,旋道人从兄东游,其仆偶见 道人,急持以归,宦家始悉道人颠末,具数百金,装送秋香归道人。道人名之任, 字应生,江阴人,本姓华,为母舅赵子。”按今演其事为剧,移以属唐伯虎云。

一捧雪

《一捧雪》传奇,他处少演者,余惟从苏州得观,盖即苏州事,故苏人无不 能言其本末。所谓莫怀古,乃隐名,若谓莫好古玩,好古如以手棒雪,不可久也。 沈德符野获编云:“严分宜势炽时,以诸珍宝盈溢,遂及书画骨董,时鄢懋卿以 总鹾使江、淮,胡宗宪、赵文华以督兵使吴、越,各承奉意旨,搜取古玩,不遗 余力。传闻有《清明上河图》手卷,宋张择端画,在故相王文恪家,难以阿堵动, 乃托苏州汤臣者往图之。汤以善装潢知名,客严门下,亦与娄江王思贤中丞往还 (思贤名忄予,州山人世贞之父),乃说王购之,王时镇蓟门,即命汤以善价 购之。既不可得,遂属苏人黄彪摹一本应命,黄亦画家高手也。严时既得此卷, 珍为异宝,用以为诸画压卷,置酒会诸贵人赏之。有妒中丞者,直发其为赝本, 严世蕃大惭怒,顿恨中丞,谓有意绐之,祸本自此成。或云即汤姓者,怨州伯 仲,自露始末,不知然否。”又王襄《广汇》云:“严世蕃尝索古画于王忄予, 云值千金,忄予有临幅,绝类真者,以献。乃有精于辨画者,往来忄予家,有所 求,世贞斥之,其人知忄予所献画,非真迹也,密以语世蕃。会大同有虏警,巡 按方恪(《明史》作方辂)劾忄予失机,世蕃遂告嵩票本论死。”《广汇》所载 稍略,而情节与《野获编》相同。又孙之忄予《二申野录》注云:“后世蕃受刑, 州兄弟赎得其一体,熟而荐之父灵,大恸,两人对食毕而后已。诗画贻祸,一 至于此!况又有小人交构其间,酿成尤烈也。”按所云诗者,谓杨椒山死,州 以诗吊之,刑部员外况叔祺录以示嵩;所云画,即指《清明上河卷》也。又按汤 臣即汤裱褙,今苏州装潢店尚是其后人,闻乾隆间,尚有汤某者精于此艺。余初 至苏时,则群推吴文玉者为绝技,余所得字画颇佳者,皆以付吴,其工值不论赀, 而装成自然精绝;继至,则吴文玉已物故,有子继其业,虽一蟹不及一蟹,然究 系家传,海内殆无第二家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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