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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坚守(2 / 2)

彭野是知道的,被他弟弟晃了的那辆车司机是酒驾,所以冲向程迦父亲的车时,没踩刹车。

早该是时候了。他松开她的腿,直起身,刚要说什么,程迦调低座椅,说:“我睡了。”

彭野于是说:“好。”

接下来的旅途,他没睡着。

到了香港,转机去上海就快了。要到上海时,程迦身体不舒服的症状彻底好转,她才想起来问:“去西宁的票买了吗?”

“没。”

“原就打算回来的时候顺道看我?”

彭野看着她,“嗯。”

程迦寻常地说:“没地方住,让你应召上门一晚。”

彭野第一次去程迦家,干净,冷感,看得见黄浦江上的东方明珠。

彭野也看到了整面墙上摆满的相机,他觉得像程迦的眼睛。

他特意走近了看,程迦回头见了,道:“不怕吗?来过我家的人都怕那个。”

彭野说:“那他们应该怕你。”

程迦于是问:“你不怕我?”

彭野淡淡地笑笑,想起那个夜晚,女中学生身上沾着血,怀里抱着相机,她的眼睛和相机镜头一样。

彭野心口一块石头压着,在她面前格外沉重无力。他终于转头看她,声音不大地道:“程……”

“你先去洗澡吧。”程迦说。

“……嗯。”

彭野立在淋浴间里,用冷水狠狠搓了几把脸,不禁讥笑自己,当初去青海的时候也没此刻踌躇不定。

程迦沐浴液的味道弥漫在四周,是青橄榄,他早已熟悉的她的体香。

半途,程迦推门:“彭野,我来了。”

彭野回头,隔着水流纵横的玻璃,她一件件脱了衣服,赤条条地走进来。他这才反应过来,立刻转一下水龙头,把水温调热。

程迦头发上脸上全是水,安静地问:“你累了?”

“你累了。”

“我不累。”程迦说。

他低头,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,大掌抚着,黑眼睛湿润,“洗完澡去床上,我来。”

程迦看了他一会儿,忽然间,他一路怪异的举动都有了解释。

她吸了口气,说:“彭野,我没怀孕。”

彭野一愣。

“就是水土不服。”

彭野一时间没说话。程迦看他那表情,不是失落,也不是庆幸。

她说:“你看到小票了?”

“嗯。”

“被吓到?”

“那倒没有。”他笑了笑。

“我很惶恐。”程迦微垂下眼。

她的身体不适合,还有她的心态。

她抬眸看他,“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彭野握住她后脑勺,用力吻了一下她的额头。她那时的紧张和谨慎,他都看进了眼里。

“彭野,”她睫毛刮过他的下巴,轻声说,“我没准备好。”

“我也知道。”他说。

“你等我一段时间。”

“好。对不起。最近我失控了。”

“我也是。”她说。

彭野,你再等我一段时间。等我的身体与心灵都准备好了。我愿意给你生孩子。

他握住她柔白的手臂,搭在自己脖颈上,一抬头,望见床头墙上程迦的照片。他看了好一会儿,才低头看她,略微笑笑,“谁拍的?”话说得云淡风轻,身体动作却下了力道。

程迦咬牙道:“自己拍的。”

他的脸如同以往,严肃又认真,带着无尽的温存,浑厚隐忍的低吼发自胸腔,眼睛像捕食的野狼一样死死盯着她。

她被那双黑色的眸子吸着,似醉似醒,怎么就从睡一夜,变成了睡一辈子?

时差颠倒,程迦在正午醒来,拉着黑窗帘,卧室里光线很暗。

彭野在她身边沉睡。

程迦轻轻下床,赤身赤脚,走到吧台边喝水,照例吃了方妍开的药,却减了量。

慢慢来。

她点了根烟,思索。她知道她心里那道坎是什么。她拿起手机,考虑很久了,拨通了母亲的电话。

“喂?”

“……妈。”

“嗯?”

“在干吗呢?”程迦不自在地搓着后颈,烟灰摇摇欲坠,赶紧把烟拿到前边来。

“……做头发。”程母的声音也有所缓和,问,“最近忙吗?”

“不忙……我明天回家吃饭。”

“好。我让张嫂给你买好吃的菜。”程母又说,“你今天中午就可以过来。”

“我中午有事。明天来。”

程母说:“那好。”

程迦挂断电话,略略呼出一口烟。

彭野从昏暗的卧室出来,客厅里一地阳光,把他刺激得眯起眼睛。

程迦光着身子和脚丫,跷着二郎腿坐在高脚凳上,面前一个木质画架。她一边画画,一边抽烟。

落地窗外阳光灿烂,她的身躯笼在光雾里,白得几乎透明。

彭野走过去,弯腰从背后搂住她滑溜溜的身体,她在画油画,类似波洛克的抽象主义风格,但色彩更明快。

彭野问:“画心情?”

程迦回头仰望他,愣了愣,才说:“是啊。”

“我以前不配合方妍,不和她说话,她就让我画给她看。”

“以前的画呢?”

“在暗室里。”

“我去看看。”他通知她。

“随意。”

彭野起身,看一眼窗外,又看看程迦的照片,拉上了窗帘内层的白纱。

他走进暗室,看到很多照片一排排晾在墙上。显影纸,相机纸,胶卷,显影水,油墨,数码冲印机,电脑……齐全得像在照相馆。

程迦在外边说:“抽屉里。”

彭野拉开抽屉,看见了画。密密麻麻的点,杂乱无章的线条,深浅不一的斑块,阴暗冷淡的色系,不像外边她正在画的那幅。

他一张张看完,以为还有,拉开下边的抽屉,结果看见了自己。一摞a3纸大小的照片上全是他。每张照片都有文字描述,他看到他立在走风坡上,风马旗,玛尼堆,他望着蓝色的天空。

高原风情,一行小字:“彭野,保护站三队队长,脾气很硬,心却很软,他说追捕盗猎者不是为了把他们关起来,而是让他们不再做。他喜欢画地图,看星空,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……”

彭野此刻心是软的。

他又看到一张:黄昏时分,荒凉的高原上青藏公路绵延远方,烧羊皮的火堆只剩灰烬,他站在灰堆边。暮霭沉沉,西天只剩最后一丝红光。

这张下边只有一句:“最后一个男人。”

彭野把相片收好,走出去,语气平定地道:“程迦。”

“嗯?”她回头看他一眼,画笔上沾着明黄色的颜料,又继续画去了。

“我有事要和你说。”

程迦又回头了,看他半刻,见他是严肃的。

“说吧。”她放下画笔。

彭野眼神笃定,朝她走去。门铃响了,彭野脚步一顿,回卧室穿t恤。程迦也套了件睡袍去开门,竟是程母。程迦意外,有几秒钟没说话,“……妈。”

“有上心的人了?”程母问,走进来。

程迦没答,母女俩交流甚少,但母亲的嗅觉着实可怕。

正说着,彭野从程迦卧室出来,程母一见,脸色就变了。彭野神色也不对。

程迦关上门,说:“妈,这是……”

“彭先生。”程母说。

彭野终究颔了颔首。

程母说:“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你说。”

彭野道:“好。”

程迦警惕,“你们怎么……”

“别管。”程母走去书房,程迦看彭野,撞上他复杂的眼神,他什么也没说,跟着去了书房。

程母立在窗边,声音不大:“你厉害。”

彭野平静地看她。

“她上一次主动跟我打电话,是要户口本和江凯结婚。”

彭野神色仍是未动。

“彭野,”程母压抑着音量,“她不认得你,你不认得她吗?”

“我无能为力。”这是彭野最真实的感受。当年的错他控制不了,如今和她的发展他也无法控制,“我道歉。”

“道歉的话我听过很多遍,没有任何价值。你弟弟和那个酒驾的肇事者一样,都有罪,可他现在过得风风光光!我不会告诉迦迦,你自己从她身边消失。”

“对不住,”彭野说,“我不会放开程迦。”

程母怒斥:“恬不知耻!”

这声把外边的程迦引进来。门推开,谈话戛然而止。

程迦冷脸看着两人,走过去,最终,却不经意地拦在彭野面前。人比彭野细小一圈,却是保护的姿势。她这维护的背影给彭野心里插了一刀。

程迦看着母亲,“怎么了?”

“迦迦,他……”

“程夫人!”彭野心口一惊,“我和她讲!”

程母不给他机会,“他家的人间接害死了你爸爸。”

骤然的死寂将三人裹挟。

程迦抿紧嘴唇。良久。

“程迦……”彭野的声音在程迦背后,很低、很冷静,却带了一丝旁人不可察觉的轻颤。

程迦说:“妈,你先回去。”

程母顿时要怒,看程迦眼神冷定,终究离开。

程迦没看彭野,走去书桌边拿了根烟点燃。她转身,靠着桌子,看他,眼底没什么情绪。

彭野也看着她。

过去,那场罪是他存活一世唯一的软肋;现如今,她一句话,就能把他击溃。

他有多强硬,这处软肋就有多致命。

程迦并没有沉默多久,呼出一口烟,说:“你忙,这种必要的事都忘了讲。也不迟,说说吧。”

这话里给的希望太明显,以至于他并不能轻易相信。

程迦一支烟抽完,彭野也把事情讲完。

她始终没看他,也没插话,只听他讲。

他没管好弟弟,和他一起深夜飙车,闯红灯晃了一辆车,对方为躲避,冲进对面车道,而那司机酒驾,没踩刹车,撞向程迦父亲的车。

那场车祸,她只知撞他们的酒驾司机坐牢,却不知前边还有这一晃。

彭野说完了,等待审判地看着她。

程迦问:“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?”

“你抱着相机坐在红色吉普车顶,十六问你是谁,你说你是程迦,摄影师程迦。”

隔着烟雾,她无言沉默的间隙,他五内翻腾,心跟挖出来扔在雪地里滚了一遭似的。

“程迦,”彭野动了动嘴唇,“如果你需要时间冷静,我可以先走。”

程迦抬眼看他,“走去哪儿?”

彭野一时不知如何作答。

“睡完就走人,什么德行。”程迦低头把烟摁进烟灰缸,起身就往门外走。

“程迦。”彭野喊她。

程迦回头,却目光清浅,语气寻常道:“你不是说过了吗,过去不用交代,交代未来就行。”

彭野张了张口,却什么也说不出。他突然朝她走一步,却又瞬间停下。

四目相对,她看出他的惶惑,而他十二年的自我救赎,她早用十二天看进眼里。

他说:“你不怪罪我?”

“有没有罪,人都得往前走。宽不宽恕,人都得活下去。”程迦说,“背负着罪,再一路向善。这就是人生啊。”

彭野一瞬间眼眶微湿。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话自己,一个大老爷们被小女人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弄得鼻酸。扔在雪地上的心被捡回来搁在温水里泡着,要融了。

程迦并不习惯处理此刻的他,也留给他空间,淡淡地说:“我继续画画去了。”

她走了,彭野转头望窗外,遮着眼睫上的湿雾,摇着头笑了。

十二年,压在心头的负与罪;在这一刻,全被这女人卸下了。

我们不是圣贤,我们会犯错。但我们曾经的错,让今后的人生更清醒。

背负着罪,再一路向善。这就是人生啊。

程迦这女人,哪哪儿都好,他很确定。

程迦这女人,哪哪儿他都爱,他也很确定。

这样确切的爱,一生,只有一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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