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蒹葭_高h 作者:八爪南宫

蒹葭_高h 作者:八爪南宫

花木扶疏暗影处,有箫声喑哑,一声声,一丝丝,明明是欢快而明亮的调子,却硬是吹出了凄婉凝滞感,有一搭没一搭,惘然凄清,似要直直酸软到人心底离去。

萧疏的阴凉宫室,明明是盛夏,却将门扉紧紧闭合。

兰芳苑,选侍画兰公子的住处一向幽静,而此时,所有的侍女太监都被打发走,独留他一人,默然吹著萧瑟玉笛。那声音如泣如诉,隐隐还有金戈铁马。

“孟小将军离开沙场这么多年,箫声音调还是这么硬。”一人嗤笑,坐在清凉竹椅中央。

画兰停止吹奏,轻轻放下玉箫。

“韩御史。”画兰并没有转身,只是淡淡点头,似乎对于南楚旧人潜入大内禁宫没有任何惊讶,“我早就不是将军了。”

韩御史轻笑,“想当初,楚皇陛下听闻你箫声是一绝,让你在御前夜宴上吹奏一曲,被你断然拒绝,结果现在呢……”

画兰微微垂眸,白色的长髮丝绸一般飘荡在背后。

******

曾经啊,他还是南楚临海大疆的主帅,年轻气盛。

就算他擅长吹箫,主职终究是血拼沙场的将军,凭什么要在君前像个教坊歌伎般表演,辱没自身名声!

那时,听到楚皇这个要求,他只是冷冷抬头,左手按剑,于君前整肃衣冠端正跪下,毫不犹豫的说,臣唯一心沙场而已,不熟音律。

白蜡在紫铜鹤架上摇曳,他抬头望去,青丝如玉。

视线中,楚皇原本愉悦的笑意立刻消失无踪,取而代之的,是汹涌澎湃的怒火和猜疑。

那时他多么强硬多么执拗,就连君前奏一曲箫声都觉得下贱,而今呢?深陷北周后宫,比较当初,屈辱何曾千万倍!

听韩御史笑的不怀好意,画兰却未曾转身,“太子出访,韩御史冒险来找我,必然是有事交待吧?”

韩御史收起嘲弄的嘴脸,但是眼底的轻蔑怎么也抹不掉。

当初,孟小将军获罪下狱,孟家阖族百八十口人都被陛下砍了个乾淨。孟小将军在牢裡不见天日的锁了三个月后,才被暗地裡带出。

楚皇对外宣称孟小将军已经伏法,找了个相似的少年砍头,留著孟将军,不过是因为看上他风姿秀致,想要秘密收为娈侍罢了。

男子之身,如何能委身于人!

孟小将军刚烈至极,不仅死命不从,甚至差点伤了楚皇,楚皇勃然大怒之下,下旨命人将孟小将军暗地送入教坊混入北周后宫,去做最低贱最屈辱的男伎。

“不愿意伺候朕,就去伺候北周的皇帝吧!让你好好尝尝这下贱滋味!”楚皇是这么吼的。

孟小将军自然不顾一切求死,然而楚皇以他曾经二十名副将的性命作为要胁,孟小将军咽著血咬著牙,不再反抗,乖乖被送入北周后宫,做一个不清不楚的细作。

然而,北周的皇帝和南楚的皇帝根本就是两回事,画兰身处后宫,根本听不到前朝一星半点的消息,更何况,他根本不得宠。

就这样,沉寂著,默然著,自是年少,韶华倾负。

******

韩御史看画兰不语,忍不住语气急躁暴烈了一点,“这么多年来,你在北周后宫毫无建树,什么消息也打探不出来,自己知罪么!”

画兰轻笑,浅橘色的唇瓣自嘲的轻轻弯钩,“那还能怎样,莫非,韩大人要我去和女子一样争宠?就算我争,天玺帝心智手段都远远在陛下之上,我要如何施展?”

韩御史嗤了一句,“你已经开始替天玺皇帝说话了?当了几年他的嫔御,就连心都向著他了?”

画兰不语,只是侧头,去看窗外开成压天压地的繁盛梨花。

“还真爱上天玺帝了?”韩御史冷哼,“眼看天玺帝北伐在即,你武功不俗,就没有把握趁机刺杀他么?”

“天玺帝武功境界,远在我之上,”画兰淡淡的轻掀长睫,白髮如雪,蜿蜒在膝上,仿佛流淌的雪。

“那他的军机秘密,你就一点都弄不到?”

画兰摇头,“军机大事,我如何得知?”

“废物!”韩御史气得甩开袍袖,呼啦啦一阵凉风。“在北周待了这么久,什么事都办不牢靠!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!”

“没有么?”画兰嘲讽的弯起眼睛,声音柔缓的一如他的箫音,“我怎么记得,南楚曾经要靠我才能镇守得住海防啊。”

“……你!”韩御史猛然站起,“莫非你到现在还在记恨陛下!?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,你是南楚人,必得忠君忠国!”

画兰冷笑,“记恨又如何,我没有资格记恨?”

“数年征战,累累功勳,我不曾忠君忠国么?陛下何曾念过我一丝旧情?他收我海疆,空我国门。召我侍奉不成,又将我丢来北周后宫。这个朝廷,这个皇室,让我凭什么不记恨?”

“你……”

“国无常刑。我孟家一百三十六口人,有多少是无辜,有多少是添桩?陛下一声令下夺了我的军权,杀我亲族,毫无悲悯!我在牢裡关了三个月,每天听到的声音就是今天又斩了孟家的什么人!”

“……”

“临海大疆,我经营多年,军裡都是生死相随的兄弟!陛下把他们遣散的遣散,降职的降职,关押的关押,把好好的一个临海大疆,给糟蹋成了什么样子!如今海岸空虚,百姓无法渔猎,海寇说来就来!”

“……”

“我孟家世代贵胄,独剩我一支血脉!我只能在北周后宫日夜痛入骨髓,以男子之身去侍奉另一个男人!眼睁睁看著我的海疆,从此变成敌寇的根据地!每每想起,都恨不得在心口划上一刀!”

韩御史被说的无言以对,只能紧紧咬牙激烈厉喝,“孟天兰!”

“是,孟天兰,我叫孟天兰,”秀雅的白髮青年紧抓著玉箫,五指如玉,青筋暴突,“可是还有谁知道孟天兰,还有谁记得孟天兰?这样的陛下,这样的朝廷,让我拿什么去忠诚!”

“你,你……”韩御史胸口起伏,手指发颤直指著画兰,像“你是南楚人,就算屈辱至死也必须忠于朝廷”这样的话,却怎么也说不出口,“好极了,孟天兰,你这算是彻彻底底和南楚翻脸了罢!?”

白髮青年惨然一笑,后脑勺抵著窗櫺。盛夏日光照在他雪白的眼皮上,一道道窗櫺轻灵而精緻的光影,他的睫毛轻颤,像是鸟儿轻快的翅膀,“怎么可能……纵然心如死灰,南楚也是故国。”

无论如何,那是故国啊。万里江山,风景如画的故国啊。

就算恋慕著北周容倾天下的皇帝,也忘不掉南楚的风光,忘不掉碧波粼粼的海,忘不掉街头尾巷那浓浓的乡音;忘不掉儿时慈母轻哼浅唱的家乡小调;忘不掉如织的乌篷船和桃花汛来时的咿呀民谣;忘不掉那裡温热的阳光温度和碧波咸清。

那是拼尽一身鲜血,抛头颅洒热血,也要保护的故国啊。纵然不再效忠朝廷,却不能背叛自己的故乡。

“韩御史,”画兰微微睁开眼皮,“天玺帝北伐与否,根本不是我等阻止得了的事。其他事我无能为力,但既然大人你来找我,那我劝你一句话……”

韩御史看著他。

“北周强而南楚弱,现在我国的情况被动至极。现在最要紧的不是阻止北伐,而是立刻整合南楚的分散势力!国内三大派系争斗太厉害,如果天玺帝攻击南楚,只怕会经不起半点打击,被衝击的支离破碎。”

“所以?”韩御史挑起一边眉毛。

画兰紧抓著玉箫,睫毛下的黑眸阴冷寒淡,却充满压迫。韩御史一凛,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曾经英姿飒爽,握著一柄银枪,天地都为之震动少年将军。

“所以,现在当务之急是整合国内势力,无论如何,在天玺帝北伐前,南楚的派系斗争必须有个结果!现在形势已经足够危险了,国内,不能再有二心!”

韩御史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一丝狠意,顿时大惊,“孟天兰!难道你的意思是────”

“杀掉太子!”画兰斩钉截铁的紧紧盯著韩御史的脸,“韩大人,我知道你名为清流,实际上属于太子派系!然而,如今情势危急,既然太子远在异邦,何不就此趁机除掉他!如此一来,淮王和陛下必定反目,不管是交战、政变,还是逼宫────淮王和陛下之间,一定能迅速斗出个结果来,无论谁获胜,都好过现在三分五裂的局面!”

韩御史一巴掌抡过去,将画兰白皙的脸狠狠扇到一边!

“狼子野心的东西!”他轻蔑大骂,“我就不该来找你!在北周呆了几年,居然把脑子动到谋害故国储君上来了!”

画兰偏著脸连连轻笑,“韩大人如果爱惜声名,我可以找机会代为动手。”

“放肆!”韩御史冷笑,“孟天兰,你说得好听,为了南楚?我看你是记恨陛下当初屠孟家满门,所以伺机报复罢!居然企图谋害太子殿下,你简直,简直────禽兽不如!”

他鄙夷至极,连多看画兰一眼都噁心,摔门出去!“我去向殿下覆命,南楚从此,就当没有孟天兰这么个人!”

画兰吸口气,背脊贴著冰冷的牆壁,看著韩御史怒气衝衝的走了出去。

太子来访,韩御史跟著一起来,此刻礼部正在内宫摆宴招待太子下属,这韩御史怕是在宴会中接机溜出,躲过层层大内侍卫寻来的罢。

他歎息一声,举起玉箫,凑到嘴边。

韩御史,太子的下属们……这些士大夫跟定了太子,无论如何是不肯谋害太子的,哪怕南楚形势危急,他们也要保住这个主子。如果,天玺皇帝真打算在北伐中借机攻击南楚,凭著南楚现在的局面,注定要吃大亏。而如果,太子死在北周,如果,能在这裡杀掉他……

画兰眯起眼睛,打开门扉,走入梨花繁盛的庭院。

院外的宫女见他出来,连忙迎上去,“公子,方才听你吹箫,真好听呢。”

“是么,”他淡淡一笑,坐下,将嘴唇贴在冰凉的玉箫上,“那我再吹一遍吧。”

箫声喑哑凝涩,似在苍茫大地一剑尽挽破,繁华笙歌落。斜倚云端千壶掩寂寞,纵使他人空笑我。

宫女迷醉中也有迷茫,“公子,这曲子真好听,可是听著很忧伤呢。”

何止忧伤?画兰淡淡浅笑,说是心如死灰,也不过如此而已。

然而儘管心如死灰,也不能眼睁睁看著故国遭遇危机。

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,唯剩下一腔热血,还有对故国的惦念。

无论如何,不能眼睁睁看著南楚陷入危机。那是故国。

孔曰成仁,孟曰取义,惟其义尽,所以仁至。读圣贤书,所学何事,而今而后,庶几无愧。人生在世,苦多乐少,何异禽兽,气节而已。

剩下的,也只有这点气节罢了。

“公子,这调子很耳生,是哪裡的民谣么?”宫女问。

“这是我家乡的小调,”沉默许久,画兰仰头看向梨花树外那一线蓝莹莹的天空。

梨花如雪,花落肩头,恍惚迷离。

“公子的家乡,很远么?”

很远,很远,远在青山以外,远在长河尽头。

那是除非马踏城头,否则千里万里也望不到的家乡,那是生死魂牵,千年万年也归不去的故国。

相忘谁先忘,倾国是故国。令令不肯弹,蹁跹影惊鸿。

******

骡马交易市场。

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一匹雄健宝马紧紧吸引,那马儿浑身赤红,蹄大如斗,毛皮如同光亮的丝缎,在阳光下闪耀。

长长烈红马鬃仿佛狮子的鬃毛,高高蓬起,眼若铜铃,炯炯有神,肌肉累累鼓起,无需用手指触碰,就能感到奔放的力量!

“简直一模一样……”碧桃喃喃,和晋候府裡的小厮一道,连忙赶去,离得越近就越是吃惊。

这宝马和赤豪简直一模一样!只要稍微修理修理毛髮,就能完全以假乱真!

“姑娘好眼光,”卖马的胡人将右手抚在胸前,小鬍子尖尖翘起来,“这是某从关外费尽气力贩来的汗血宝马。”

汗血宝马!

碧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,赤豪是汗血宝马,这匹红色宝马不但和赤豪的毛色一模一样,竟也是汗血马!

就是慕容尚河本人亲自抚摸鉴别,也看不出这匹马和赤豪的区别吧!这下,小姐可以放心的和侯爷去大猎了!

她兴奋的满脸红光,让随身的骡马大夫验了马,确定这匹马康健无误后,赶忙付了一大笔钱,意得志满的回府报喜去了。

******

夏日关镇,和京城一样繁华。

还未到宵禁时分,暖风处处,关镇街头是熙攘汹涌的人潮,花的味道,马车交错,四周琼楼通明,灯花暮雨牡丹夜放,是最惬意的去处。

到处是灯和人流,欢声笑语不歇,镇上最繁华的街道接连到底,是开到无尽无边,妖豔奢华的牡丹。男女老少人都涌上街头,脚挨著脚,肩摩擦著肩。

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,好像一个明晃晃的圆盘,那么亮那么白,近的好像伸手就能碰触到一样,在四周屋瓦上撒著白霜,街坊两旁铺子前悬满了各色花灯,树上、坊间,一丛丛棚下也挂满了灯,是各色各样的牡丹形状,烛火在灯芯光辉明亮,透过裹灯的绸缎找出明媚的花纹影。

铺子裡有桂花汤圆甜水的味道,有荷叶蒸糕的味道,有姑娘脂粉的香息,一盏盏灯在眼前,火树银花,一团团光晕,黄的,粉的,蓝的,紫的,红的,绿的,色泽交错。街上有月光,有灯光,烟火在天际蓬爆的流光,星光,还有姑娘们髮鬓上的各色金枝珠花,步摇,宝石亮闪闪的星辉。

“皇上,皇上。”开心的姑娘任凭身前的美貌青年抓著手,笑著,跟著,在街头穿行。

沉络的手臂揽著她,为了避免容貌曝光,只捡幽暗出行走,江采衣回头看去,人潮缝隙中,雷宇晨带著羽林卫艰难的挤开人潮,拼命想要赶来沉络身边,却被他轻巧的避开,终究越落越远,在原地遥遥跳脚。

“关镇牡丹节开的最好,朕只想和你一起看,雷宇晨跟著做什么?”优美的红唇有著愉悦的弧度,凑在采衣耳边,气息的温软,衣袖拂过道道流光,拂开漫漫梨花,细腻的雪白,有著香味,把亲昵都融化成了彻骨柔靡。

江采衣弯起眼睛,牵著他的手,静静感受微凉乾燥的细腻肌肤和那静静的温柔,反手握回去,握紧了,步步相随。

夜晚十裡灯华,九重城阙八方烟花,七星宝塔六坊不禁,五寺鸣锺四门高启,一派繁华,有青荷气吹凉到身边,薄纱如雾亦如烟,清幽水色在桥下足边,灯火花垂雨,白酒倾时玉满画舫。

牡丹园裡,一大一大朵,那红色的,有墨牡丹、朱砂红霜、红墨菊,红黄二色的,金红交辉、金背大红;那红花黄蕊的,是红杏山庄;那花瓣外黄内红的,是紫龙卧雪;花瓣外白内红的,是香山雏凤;那粉色的有羞女、清水荷花、粉旭桃、粉女王、粉葵、粉荷花;还有那洁白胜雪的,有白毛狮子、白牡丹、草舍如篱、白松针、白玉珠帘、残雪惊鸿、白鸥逐波、轻见千鸟、秋水绿波、胭脂点雪、瑶台玉凤;那黄色的金皇后、兼六金黄、黄香梨、古龙鬚;还有一株并生两朵的,一粉一白,是二乔。

“皇上,那朵叫什么?”指著最大最豔丽的一朵,她好像个寻常人家裡,央著夫君来赏花的小姑娘一样,毫无顾忌的攀在沉络臂上。

烟花爆开的声音好响,她只好贴著他的耳朵大声问。

身后,是如海般的灯市,烟火在星空滑过光亮痕迹,烟花一闪,他的面容就明亮起来,烟火演灭的时候,就笼入阴影,一明一暗的交错中,妖豔华贵。

“那个是姚黄。”他回答,手指在她的鬓角滑过,勾著异常鲜豔的嘴唇。

“那朵呢?”

“那朵,叫心意。”他轻轻说。

唔……有些暧昧,有些羞涩,江采衣耳垂微微红了。依依不捨的又看了一眼那朵叫做“心意”的粉红牡丹,又指向另一簇并蒂双开,一支两朵的紫色牡丹。“那枝呢?”

“那枝叫做‘相伴’”。沉络弯起黑眸,替她挡住烟火落下来的硝灰,笑看著她羞涩粉嫩的小脸。

他站在他身边,柔软衣袖细心包裹她的肩膀,细心挡去所有衝撞,那么被人体温暖著,她不自觉的依偎的更紧了一些。

“这,这朵呢?”

沉络伸出手去,折了一枝,细白指尖拈著巨大豔丽的花枝,慢慢,慢慢的簪上她的衣襟,“这支叫做,点绦唇。”

呢喃著,他微微垂下头,嘴唇擦过她的脸颊,只差一点点,就蹭到她的唇。

点绦唇。他说这话的时候,黑眸微暗,禽著似有若无的戏弄笑容。

江采衣觉得心漏跳了一拍。

翠叶光如沃,情似雨馀粘地絮,歌馀尘拂扇,舞罢风掀袂。

人群喧闹嘈杂,他一点点收紧力道,拥抱住她的身体,靠在自己怀裡,黑色的头髮压在白色的锁骨和红色的轻纱上,仿佛月下开到荼蘼,盛放到极致的牡丹。

他的眉目在暗影裡妖娆豔丽,青丝如缎,风情如画。

男人的热量和温度压迫著她,她仰头,心裡一阵剧烈却绵长的瑟缩,

灯火星星,人声杳杳,夏天是热的,却从来不曾如此温暖。

天空被烟火映出一片柔和的浅紫和微红,青白的火花和淡淡的夜雾交融在一起。

他是她的皇帝,她是他的长安。

******

他们在繁花间穿行,四处很热闹,江采衣骤然听到有人用旭阳土语叫卖,不禁扭头去看,却是一个卖花胜的摊子,老板操著一口带著旭阳口音的腔调。

乡音倍感亲切,江采衣本来扫一眼就打算走,却骤然在摊子上看到一对红色的花胜,足下就顿了顿。

那对花胜并不名贵,做成了杜鹃花的形状,十分别致。花瓣间镶著小小的白玉和红蓝宝石作为花蕊,花瓣是薄薄的银箔,上面有著鲜红的釉色。

杜鹃,是娘亲最爱的花,是旭阳山坡上,曾开满的花。

老板是个大娘,看到两人衣饰不俗,立刻眉开眼笑的打招呼,“公子,这对儿花胜是我这最好的货色,给你家娘子带上,定然好看。”

“嗯,”美豔的帝王身子隐在暗处,一手牵著采衣,轻声说,“拿著吧,是好看。”

那么美而清澈的声音让老板娘一愣,她揉了揉眼睛,只能看到一袭红影在灯火阑珊处模模糊糊,发黑如墨。

那个修长挺拔的男人带著难以形容的笑意,对著身侧轻灵秀美的姑娘笑语。

这两人看起来就很有钱的样子,老板娘如同看到肥羊,说什么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一对贵客,马上对江采衣绽出一朵大大的笑容,“姑娘好眼光,这是摊子上最名贵的一对花胜,是京城最有名的匠人加工来的,这手艺在别处看不到的!本来……至少值八十两银子,今日和公子姑娘有缘的份上,就算两位六十两银子吧!”

沉络正打算掏银两,江采衣却将他的衣袖狠狠一抓,小巧的下巴抬起来,猛然就带了那么一丝淘气和明朗。

“六十两?”北周的辰妃娘娘站在饰品摊前,很熟练的老板娘讨价还价,“这花胜的胚子分明就混了锡,哪裡就能值六十两?”

老板娘一惊,没想到这衣饰华贵的姑娘竟然不好糊弄,立刻由牡丹花笑成了一朵菊花,“姑娘,这花胜虽然不是纯银,但是手工繁杂。你看看,这花纹,鲜活鲜活的!这样吧,我看姑娘你是真的喜欢,就算你五十两,不能再低了!”

江采衣嘴角一挑,灯火下精緻的鼻端微微上翘,看起来分外机灵娇俏,“五十两,我可以去金银庄子裡买最好的足金花胜。”

老板娘神色一跨,咬咬牙,一副割肉的模样,眼睛一闭视死如归,“罢罢!我就当交姑娘个朋友吧,一口价,四十两!”

江采衣依旧摇头。

老板娘欲哭无泪,“姑娘啊,不能再低了,再低,我就要赔老本啦……喂!等等!”

眼看著江采衣拉著沉络要走,老板娘赶紧扯尖了嗓子高叫,“姑娘!别走啊姑娘!你、你能出多少?说个价,我老人家看看能不能回本?”

江采衣伸出两根手指。

老板娘为难的脸皮都抽到了一起,“二十两?姑娘,二十两实我可要赔乾淨了……”

江采衣摇头,“二两。”

……

沉络举袖口掩住红唇咳嗽起来,老板娘两眼发直,望著江采衣的表情犹如看到了什么风华绝代的女神,极为崇敬。

识货的,这真是个识货的。

“姑娘……”老板娘绿著脸,还打算还价,就看到江采衣扯了扯沉络的衣袖,小声对沉络说,“陛下,你站过来一点。”

沉络挑眉,挪了几步,整个人从阴影处脱开,站在小摊边明亮的灯火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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