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萤火5(2 / 2)

周福全展眉笑道,“娘娘?嗨,皇上您放心,衣妃娘娘她能有什麽事儿啊?定然是好好在竹殿呆着呢!”

然而沈络就是莫名的一阵心烦,指尖轻轻敲击着身侧的紫檀木案,空空声响和着外头淅沥雨声,正要开口,就听到门口侍卫有丝吵嚷。远处大殿门口跑来一个小黄门,似乎急切的和侍卫在说着什麽。

沈络凤眸一沈,极低的气压从周身蔓延出来,他冷冷的盯着那个着急说话的小黄门,贝齿轻轻咬住了下唇,咬的唇瓣红的尤其妖冶,犹如夜晚里伶仃的紫薇,华贵艳丽的寂寥吐蕊。

话传过来的时候,周福全的脸都已经变形,屈膝跪倒,话里话外每个字都带着强烈的抖颤:

“皇上,不,不好了!衣妃娘娘在御花园手刃了楼常在,这会儿,被茺国公主和叶容华给逼在雍合殿诘问!”

雷宇晨骤然暴张双眼,迅速扭头,看着君王放在紫檀木案上的手指,猛然收拢,捏碎。

“立刻封锁宫门,一个信使都不许放出去!”

沈络冷喝,冷厉的声音在空中隐隐破开一丝锋锐。

“皇上,已经有信使出宫,只怕这会儿消息已经传出去了……”小黄门惊慌失措的报告,“慕容大人、江大人、叶大人还有数位大人都已经正冠袍服跪在玄武门口要求进宫,还有御史台的几位大人……说是有妖妃祸乱宫闱,残杀嫔妃……要、要联名上书……”

居然这麽快,这麽快。

沈络冷冷扬起红唇,缓步走入细雨轻飘的中庭,冰冷雨珠发丝滑入颈侧的肌肤。

“那就放慕容尚河他们入宫,”

沈络转头,缓缓垂下睫毛,看着跪在地上六神无主的小黄门,“继续封锁内宫。雷卿,调拨羽林卫,追去赐死那几个出了宫的信使,现在!”

雷宇晨完全没想到後宫争风吃醋的桃色风波能演化成一场仇杀事件,他神色一肃,“皇上,就算现在追出去,消息恐怕也是封不住的……”

“那就控制到最小!”沈络打断他,眸色阴冷如水,“至少在明日早朝之前,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能更多!”

雷宇晨重重点头。

这是必须的,如果早朝之前消息泛滥,只怕会惊动举朝文武、六部九卿,联名上书,那个时候,事情就会毫无转圜余地了!

他心里一急,忍不住多嘴,“皇上,要不要宣丞相来……”

“不宣。”沈络举手做了一个否定的手势,“丞相一举一动皆备受瞩目,如果此刻宣他进宫,所有人都会追究禁宫出了什麽事,消息会扩散的更快。”

雷宇晨抽息,握着剑的手已经泛出细细汗水。

这件事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他不是很清楚内宫的恩恩怨怨,然而无论江采衣有没有杀人,从慕容家和御史大夫们的举止看来,显然是要借题发挥,逼死这位後宫第一宠妃!

如果皇上坚持在这件事上和世族们对立到底,极可能会导致皇帝和世族们的关系恶化到一个不可收拾的地步。

这件事已经扩散到了世族大臣们中间,就算只有慕容尚河和叶家的几个公卿们联名上书,江采衣怕也在劫难逃!皇上要怎样扭转局势……

“宣刑部提刑官进宫,立刻,”沈络旋身,点了几个人的名字,吩咐周福全,“让他把这几个人从刑部大牢提出来,立刻送去雍合殿。”

周福全小跑传令去了 雷宇晨“啊”了一声,有些奇怪的看向沈络。

这会儿是衣妃娘娘犯事,皇上提这些囚犯去雍合殿是想干什麽?

“雷卿,”

雷宇晨还没想明白,手臂就被一把抓住猛然拽至沈络身前。

沈络的手劲极大,他只觉得胳膊都在隐隐发麻,就像许多年前被还是少年的沈络给一招打趴的感觉一样,浑身都挣动不得。

“你立刻出宫,集结羽林卫和玄甲卫,” 沈络被绵雨打湿的青丝如黑色的水莲般散开,有雨丝顺着他手指的缝隙滑落,白色细绒一般凝结在肌肤上,湿润清凉,艳丽阴沈,

“压上京中和京畿的所有兵力!如果今天事情有变,立刻把慕容本家的府邸围起来。”

“围起来!?“雷宇晨倒抽口气,背脊上爬过阵阵冰凉,”皇上!难道万一事情不对,您就要诛灭慕容家一族!?”

“不止慕容家,还有叶家、江家。”艳丽的君王突然弯起了美目,他缓缓放开手,长长睫毛在雨雾里张阖,嘴角凝结出一个妖艳傲慢的笑容,

“也不止一族,而是,九族。”

雷宇晨大惊,几乎原地跳起来,“皇上!现在动手时机不到啊……”

这是要明火执仗的屠杀了麽!?这麽大的阵仗,这麽大的血洗!

是,发动突袭,杀尽京中的世族家眷的确没什麽,可是事後,该如何收拾!

天下将会大哗变,届时,其他世族将会作何反应?慕容家在京外的家臣们将会做何反应?!

还有,朝野上下的官职怕,都将空一大半!

……有多少人会造反!?

世族们盘根错节,真的开杀了,他们会拿出什麽样的筹码?

虽然皇上想收拾世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,可是,现在时机未到,时机未到啊!

“动手本就不讲究时机,在无法预料的关键时刻还思来想去,朕要你何用?”

沈络轻笑,凤眸流转,淡淡扫了雷宇晨一眼,“朕不过以防万一罢了,事情自然不至於到这一步。”

雷宇晨头皮发麻,“怎麽不至於……?”

慕容尚河都已经跪在玄武门口了,这件事,他们绝不会轻易罢休!

等事情闹大闹开了,“诛妖妃,清君侧”的大旗拉开,皇上若是还不肯放弃江采衣,两相进逼,危险一触即发啊!

再怎麽压制消息,也不可能永久封锁下去,撑死顶到明日早朝之後,这件事就会以光速在天下传开……难道要全天下人说,皇帝陛下因为袒护一个杀了人的宠妃而大肆滥杀无辜麽?!

沈络轻笑,指头沿着袖口缓缓上移,终於停在了锁骨的中央。

那凸起的玉白弧线在雨雾中有种惊心动魄的美,锁骨中央,有一丝淡淡的红色痕迹,像个小小的齿印,

“也罢,慕容尚河想要什麽,朕给他就是了。”

说完沈络就闭上唇瓣,指尖点压在那一点暧昧红印上,未竟的话语很清楚:谁也别想动江采衣。

雷宇晨咽了咽艰涩的喉咙,完全没想到皇上对江采衣的执着到了这个程度,“皇上,慕容尚河不会轻易妥协的……”

沈络淡淡弯起柔软的珊瑚色嘴角,瓷白的肌理在雨中艳光逼人,

“那麽就来试试,朕和慕容卿的心脏谁更强韧些罢。”

年轻的天子转身,身後是一片在雨雾里流淌的雪白梨花。

******

周福全陪着沈络从宫阙回廊中穿行而过,漫天遍地的梨花花荫在地上结着细碎光斑,雨水渐收,阳光在橙色的光线下洒落,白花黄蕊,渐染橙红,格外美丽。

周围的侍卫们大气也不敢出,跟在皇帝身後疾步向雍合殿而去。

虽然出了大事,可是宫里的空气中却依然有种祥和温婉的平静,眼前绿叶交错,花雨漫漫,空气中散着香。

周福全很谨慎,选择道路的时候避开了江采衣手刃楼清月的那条路,免得惹皇上心烦。

大雨过後,所有水汽被艳阳从地面蒸腾起来,窒闷湿漉。

年轻的天子穿过曲折万千的宫阙回廊,身侧又是一季夏花开谢,寸寸荼蘼。

沈络不必思考,就知道江采衣一定没有用他赐的天子剑。

那把剑可以任意斩杀宫妃,楼清月也好,叶子衿也好,甚至是慕容千凤也罢,只要她用,名正言顺。

楼清月死了,不管是怎麽死的,只要用天子剑赐死所有目击者,谁也不能开口说江采衣一个不字。虽然事後,她必须为赐死命妇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,但无论如何,没有人有能耐,在她身上轻易安插罪名。

可是,她没有用。

她没有用。

江采衣。

他给了她治理六宫的名分,他给了她无人能及的宠爱,给了她先斩後奏的权利,是因为,他要她做自己的皇後。

他根本不计较後宫你来我往的明争暗斗,那些手段,没一样上得了台面,除了能利用来稍微拨动拨动前朝,於他,没有半点分神的必要。

那日御书房里,他明明白白的和她说过,

“後宫里的争宠斗狠都不是你应该管的东西,叶子衿也好、楼清月也好,你若是入了眼反倒失格。你日後要站在朕的身後,凌厉法纪才是你该做的事情,若有冒犯你的,直接打死了事,朕再也不想听到你一来一往的和人吵嘴丢份,也不想看到你和人勾心斗角,听懂了?”

她如此聪明,自然是听懂了。

这话不但是给了她治理六宫的权利,更加暗示了她未来的地位────皇後。那个全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宝座。

就是因为这样,他不愿意那些明争暗斗的事情污染了她的手,一国皇後,气量胸襟都必须在其他妃子们之上,权威仪态也该是人上人,断不能降低身份和这些东西计较!

为了巩固她的地位,他後宫内的嫔妃至今一直一无所出,所有的嫔妃侍寝之後都被内务府谨慎赐了避子药,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让其他嫔妃怀孕。

他根本不想要庶出的孩子,他要的是元後嫡子,他要的,是她生的孩子。

自古立嫡、立长、立贤都各有说法,可他的长子必须是皇後所出,庶出的儿子,终究在格局器量上,比元後嫡子差一截。

北周也出过不少庶皇子即位的皇帝,可终究还是出身不够的关系,不若元後嫡子天生就是国之储君,俯瞰天下。

气度上,庶皇子总是不能和嫡长子相比的。

他能有如今的手眼,是因为从小被苏倾容教导的关系,从小到大,苏倾容一直手把手揽他在身边倾囊相授。

可是他的儿子,不会再有一个苏倾容。

这种丞相,百年难遇一个。

因此,他的皇子必须要由他亲手栽培。

从小就带在身边听政、监国,巩固他无可匹敌的继承人地位,如此,他的皇子才不会局限在阴毒的争位夺宠心术中。

这个孩子将会把目光落在江山大事上,能约束这孩子的,只有天下国本,而不是旁的。

江采衣,是最合适的人选。

晋候江烨只是笼中之鸟,待日後剩余价值用尽,他自会剪除。

那时,江采衣将从此孑然一身,在朝中不会有任何支援。

身後没有了强大母族的後妃,他可以更毫无顾忌的宠爱她,让她为他生下嫡子,即使立为皇後,也不用担心主少母壮、更不用担心日後外戚篡权。

如果她足够聪明,就应该明白自己有着多麽光明的未来。

如果她足够聪明,就应该明白自己手中的优势。

如果她够聪明,就应该毫不犹豫的用天子剑杀掉所有对她不利的人。

她是足够聪明的。

单看她干净利索的收拾晋候夫人,就知道这个姑娘拥有聪敏的头脑,她怎麽会不明白应该先保自己的命?

雍合殿在眼前渐渐清晰,瓦檐上还未干的雨滴顺着角上的狻猊滴落,碎钻一样铺在顶端,刺得人眼睛发痛。

美貌的天子冷冷看去,慕容千凤和叶子衿跪在地上,却以一个威逼的姿势将江采衣顶在上首,毫不相让。

殿外的石阶上铺着厚厚的明红锦单,双目大睁的楼清月横尸其上,头发蓬乱,颈子上插着一根鲜亮艳丽的祖母绿凤凰翡翠簪,青砖的缝隙中都带着腥湿的血味,一众宫女围在旁边哀哀哭泣。

几个侍卫显然是惊骇到了极点,跪在地上不敢起身,为首的那个卸下了自己的腰牌和官牌,面色惨白。

这些人,男也好女也好,骤然模糊。

沈络扬起长睫,一眼就看到了殿中央无奈站立在那里的江采衣。

从殿外白色梨花之间斜斜投下的斑驳日影照映上她,素色的衣,黑色的发,单薄稚弱,发间犹带湿痕。

她的手绞着,黑眸定定的看着楼清月的尸体,不管慕容千凤和叶子衿在说什麽,都只是站着,没有一句话。

嘉宁抱着天子剑跪在江采衣身边,而那柄剑始终没有出鞘。

她连碰都没有碰过。

她这样聪明,却做了这样蠢的事。

沈络叹息,指腹轻轻压向锁骨上的那一点红,昨夜欢情爱鸾间,她失控的咬了他,留下一个浅浅的齿印。

今日是她的生辰,他早晨上朝,她一直送到了门口,在晨光中歪着头微微的笑,身侧花影压压,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。

於是,所有思绪都如同潮水一样褪去,美丽的天子加快了步伐,只想去她身边。

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,那样鲜明,鲜明的让他几乎难以忍耐────

她会有,多害怕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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