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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街 上(2 / 2)

雷声隆隆,闪电劈裂天空,他的声音穿透了火海,滚滚热涛扑来。

沈络踢开落下的火柱,滚落的火球,终於在一个黑烟弥漫的角落,看到了她。

她睡在浓烟里,不知生死。

火势太大,浓烟扑入口鼻,他看着她,每一举手、一抬足,都仿佛背负着泰山五岳一般艰辛,丹田里越发剧烈的疼痛。

为什麽,会痛。

某种剧烈的东西在胸口挣动。

她不知道会不会醒来,她好像一个惶然的小动物,缩在火中,一个不小心,就会被烧到消失。

“江采衣。”沈络唤着,挥开了浓雾,将她抱起来。

怀里的姑娘动了一下,睁开迷离的眸子,眸如秋水泓,黑白分明。

火舌填上衣袖,肌肤都在隐隐发烫,头顶是红龙似的烈焰。她眨了眨眼,手指抓紧了他的衣袖,低低哑哑的吐出两个字────快走。

一眼淬火,半昼幻梦,经年灼痛。

被她碰过的每一寸肌肤都感到疼痛,沈络揽她入怀,回身一掌拍去,掌风带着凌厉呼啸将窗口的砖石打穿!

那身影仿佛穿过火烧云的利箭,气势凌厉霸道,杀机四溢,动静间飞速转换,绕开层层大火,飞身而出!

刹那,燃烧的宫阙在两人身後坍塌。

一时天地寂静,众人耳中只有嗡嗡轰鸣。

他们的天子怀中抱着纤薄的女子,仿佛在默片中一般,衣摆在闪电中拖出艳丽的尾迹。

皇上动了内力,飞身而出的刹那,巨大磅礴的气浪随着他的动作迸发开来,连不懂武功的人都难受之极,几个武艺高强的侍卫更是脸色一白,几乎当场就要吐出血来。

帝王的手指扣在江采衣的头顶上,紧紧压着那一颗小巧的头颅。

她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口,朦胧间睁眼看去,头上是针豪般的冷雨和阴浓的天空,而他襟口的绿色宝石如同一汪碧色的水,幽艳而清冷。

如同一步一湾泉水,仿佛月弧泛光,绿色的,微明微暗的光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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将江采衣放下地,早有懂医的太监赶来,伸手去探她的口鼻,却被沈络握住手扳开。

“她没事。”

美貌的帝王淡淡的说,凤眸略略发寒,那太监连忙垂头退下,不敢再碰她。

沈络转过身去,雨丝滑过长发,周福全连忙赶来以白绢擦拭帝王被火熏黑的指尖,一面抹眼泪一面替他打好伞。

嘉宁赶去扶起江采衣,她咳嗽了一阵,冷雨一浇,顿时清醒了许多。

“娘娘,是皇上救了你。”

嘉宁紧紧抱住江采衣又哭又笑,“娘娘,皇上亲自冲进大火救了你啊!”

“我知道……我知道。”

江采衣应着,转过头去。看到沈络正在低头擦拭着手腕,此时大雨已经过去,却仍然有冰凉的雨丝,顺着他衣摆的刺绣蜿蜒滑落。

他站的很近,面色平淡,漆黑的睫毛,月光下一双仿佛含着春光的眼睛,却好像隔一程山水,和她坐望於光阴的两岸。

不懂。

她真的不懂。

他为什麽……

目光骤停,江采衣顿住。

一只摇摇晃晃的萤火虫,在风雨里仿佛举着一盏幽幽孤灯,吃力的飞着。

它似乎是太冷了,想要拼命靠近火焰,摇摇晃晃的朝着燃烧的火堆飞去。

“哎呀!”

叶子衿厌恶的惊叫了一声,举起手随意扇打,那只小虫虚弱的扑腾了一下,就掉落在泥水里,尾巴上的火焰熄灭了,只是一只丑陋的,再也不会发光的虫子。

江采衣缓缓的挪动双腿,挪入泥水里,将它捞起来攥入手心里。

姐姐,我会变成一只萤火虫。

我不会走远的。

春日堤柳,一年一年开春,一年一年落花,再也没有玉儿。

那麽她就算死了,又怎麽样呢?

又怎麽样呢?

火焚的恐惧,冰冷的雨水,江采衣背对着众人,握紧那一只小小的虫子,弯弓身体,咬紧牙,泪流满面。

远处火焰烧的更高,热气扑面而来,夹带着清冷的雨丝。

一冷一热激来,她冷的牙齿打颤,却紧紧握着手里那只死去的小虫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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突然,湿冷的雨水骤停,雷光也似乎被什麽遮住,有人以不容置疑的姿态站在她的头顶,替她挡去瓢泼大雨。

前方火光粼粼,江采衣抬起头来,面上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。

沈络,站在她的面前,长发湿润,肤如白玉。

一柄紫竹骨伞撑在手间,他肩膀上有凉雨打落在丝绸上的浅浅晕开痕迹,雨滴从伞面上九枝墨色翠竹的光滑釉面上滑落下来,在几根竹骨顶端挂下串串银色的珠帘。

沈络挥退了侍卫和嘉宁,弯下身,将她拉起来。

他的怀里有雨水的湿气,庭院里是大雨浇透了焦木的气味。

那伞并不大,不够遮掩他们两人,她却再也没有被雨丝溅上一滴,帝王的背後被水沾湿,却只是倾斜着伞,将她护的妥帖。

“皇上。”

她闷闷的叫,沈络低下头来,柔软的唇瓣抵上她的额头,是她从来没有领略到的温柔。

“没事了。”

他说。

“朕来了。”

他的衣袍下有泥水溅上的黑点,可见他是一听到出事,便弃了帝辇徒步赶来。

美丽的帝王的长发披散着,像一朵黑色的芙蓉在水流里散开而落,青色的莲花开在袖口,还隐约沾着被火舌烧灼过後的黑青。

春山如笑眉如语,秋水为神玉为骨。

这是北周的皇帝陛下,他指点江山,运筹帷幄,笑语杀机,人命蝼蚁,这是她的丈夫,也是後宫许许多多女子的丈夫。

可竟然是他。

怎麽也想不到,是他。

方才,在火中,她那样惊恐,有一霎那,炎热舔上脚踝的时候,她真的满心满眼都是恨!

恨她还没有来得及报仇,恨她还没有亲手手刃江采茗,恨她还没有亲眼看到仇人在眼前凄惨辗转,她慌乱的火场中乱窜,胃里、喉咙中中窜上一阵阵狱火灼烧的痛楚,比满室呛人浓烟和狂火更令她痛苦!

偏偏痛苦中,又生出一种隐隐的渴望的安然,她仿佛在烟火中看到了娘亲,看到了玉儿,看到了蒹葭。

有什麽极快的影像在眼前飞奔而过。

透过茫茫红色,她仿佛看到了春阳下碧波万顷的旭阳湖,还有家里的庭院里,千丝万缕的绿色柳枝绸缎一样温柔,树下的藤椅中,玉儿笑着低头卷起长长的柳叶,然後就吹起了悠扬的小调子。

而娘亲……娘亲手里搭着衣服,满目温柔的看着她,岁月比流水更美好。

恍然间,蒹葭也在那里,银丝如雪,朗声笑着,华丽的尾鳍滑动着水面仿佛轻纱一样透明而晶莹。

真的好想就这样走过去。绿柳安然,馨香温暖,她想和他们在一起,永远也不要分开了。

真的真的永远都不想要再分开了。

可是,她又怎麽能死?怎麽能死?

她答应了玉儿,要好好的。

世事沧桑,岁月流转,不管面前的抉择多麽的痛楚艰难,不管内心如何的疲惫无奈,她始终记得,她曾经如此承诺过心爱的妹妹。

江采衣就这样迷惘的蜷缩着,一面恨,一面渴望,心在冰冷与烈焰中沈浮,恨不得化作厉鬼去向仇人索命,又恨不得就此死去,将一切灰飞烟灭。

然後,燃着火焰的窗棂就那样被人掌风破开崩裂,她看到在漫天火焰中飞散开艳丽的红色火星!

半天红光,废墟一片,她的夫君从火焰的缝隙中出现,妃色的衣漆黑的发,连地都是灼烫热的。

她的手腕被他扣着,口鼻被他捂着,她整个人缩在他的怀里,从漫漫大火飞身而出,落入宫殿外那一片清凉雨雾中。

这一生,从来没有人为她这样赶来。

这一生,从来没有人在这样要命的时候对她说,没事了,我来了。

这个初见就令她惊艳却也恐惧的男人,在夺命的夜里为她而来,为她驱赶了生命中的冷雨和暗夜,将她一手拉出夺命的泥潭。

“皇上,”

她低低的又叫了一声,就感到沈络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。

是谁家男子,他的手臂如何能有这样刻骨铭心的温暖?

沈络垂着浓密睫毛,伸出手去,将江采衣死死攥紧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掰开,里面躺着一只湿冷丑陋的虫子。

而她,在那般狂烈妖火中都不曾掉一滴眼泪的江采衣,在众人背过身去的瞬间,握着一只死掉的萤火虫,哭的泪流满面。

这少女,为什麽会有这麽痛楚心酸的模样。

一种莫名的悸动从此刻开始深植心间,恍惚而朦胧,周身纵有瓢泼大雨也不能痛断割舍。

“江采衣。”

沈络开口,声音低沈而魅人,雨水中带着模糊。

江采衣,是他为自己挑选来,费心培养的储後。

他喜欢她的坚韧,也欣赏她宠辱不惊的韧性。入宫许久,他盛宠过她、冷落过她,三宫六院之中只有这一个女子有令他赞赏的秉性,有他不讨厌的容颜,有值得培养的资质。

他希望的皇後,应该在这个时刻迅速站起来,挺起背脊严查火灾起因,威严御下,将嫌疑人员全部拘禁,杀也好刑也好,总归不应该蹲在那里,哭的像个小孩子!

这不是他所希望的模样。

他要的是一个合格的皇後,而不是一个软弱的女人。

可是。

可是对这个女人,他却无法强加任何应该。

沈络轻轻笑了,漆黑的眉目弯起来的时候,有种似乎对什麽很无奈的样子,却又带着浅浅的宠爱的笑意。

他弯下颈子,将一脸雨水,连清秀也谈不上的狼狈小女人给搂紧了,侧头吻她湿凉的眼角。

语调轻的柔的,似乎怕碰坏了她。

风摇荡,雨蒙胧,翠条柔弱花头重。

“被什麽东西戳动痛处了吧,一只小虫子也值得哭成这样。”

他举着伞,牵着她来到梨花树下,一片一片花瓣被雨水打落了,积在地上。

几宫嫔妃呆在原地,叶子衿娇憨的小脸几乎已经扭曲,差点扭碎了手里的锦帕。

沈络看江采衣蹲下身去,在湿润的泥土里挖了一个小洞,将那只熄灭了灯火的小虫轻轻放进去,用心埋葬。

“江采衣,你……”

他刚刚开口,她却突然飞扑而起,双臂紧紧搂住了他的颈子!

她搂的那样紧,那样用力,她的脸颊紧紧抵在他的颈窝里,似乎在凝聚着什麽力量!

沈络一动不动,举着伞,静静站着任她搂抱。

这个姑娘,浑身颤抖,牙齿打战,她揪紧了他的衣服,小口小口喘息,发出低低的,近乎於痛楚的哀泣。

……他本来应该立即推开她。

一个小女孩般哭泣撒娇的嫔妃,并不是完美的皇後人选,不配被他继续栽培。

可是。

可是。

她抱着他,将所有的重量、所有的难堪埋入他的怀中,她此刻只是个女人,他的女人。

“没事了。”

沈络微微轻叹,湿润的手指扣上她微微颤动的後脑。

怀里的姑娘挣动了一下,抬起眼睛,那一瞬间他几乎看到了她的心底。

“皇上,请再说一次那句话。”

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,目光如同黑夜里燃烧的火,炯炯发亮。

“没事了。”

“不,不是这一句……”她更紧更紧的搂住他,似乎宁愿放弃呼吸,也要再听一次。

沈络就微微笑了,这时候雨已经停歇,云散天开,露出了傍晚霞光流艳相皎洁,他在伞下,漆黑的长发绯色的龙袍,仿佛妖艳舒展的海棠。

他缓缓说,轻缓温柔,“江采衣,我来了。”

是了,就是这一句。

她觉得心底被什麽填满了,温暖的,火热的,让她眼眶发酸,几欲落泪。

似乎等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,就是为了这一句话。

她似乎用了一生的时间在等待,就为了等到有人能在这样的境地里,毫不犹豫的对她说这三个字,我来了。

为这三个字,她也要为他做一个好的嫔妃,忠诚的,忠心的。即使无关爱情,也不离不弃,永在君前。

这是她的夫君,对她有再生的恩情,他哪怕要她去做替死鬼去做盾牌,她也不会犹豫。

他的手臂湿润,有力的透过她腰部的肌肤稳稳传过温热,她紧紧的抱着,即使知道这样如此失态,她不愿意放开。

从来也想不到,这个男人的怀里竟然让她感到如此安全,她被用心保护着,似乎什麽样的风雨也吹打不到。

江采衣动了动嘴唇,悄悄将唇印在他襟口的绿色宝石上,默然的说着,陛下……谢谢你。

许多年後,时光温柔经过,那麽多人来了又走。

她从不曾忘记,在这样的一个雨夜,是他赶来,给了她生的希望。

就是这样,用青色丝绦挽就了心结,雨丝水光潋滟了双眼,他是她一生的水源。

愿我如星,君如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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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大火来的蹊跷,差点要了江采衣的命,自然不可能不查。

周福全很有眼色的搬来华丽的木椅,就见沈络手掌一翻,将采衣抱上膝盖,垂眸很是仔细的替她擦着受伤了的皮肤。

叶子衿和楼清月以及几个低位嫔妃尴尬的站在一旁。皇上没有赐坐,她们自然只能站着。

楼清月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,恶狠狠的瞪着被抱在帝王膝盖上的衣妃。

……真恨不得被火烧的是她自己,才可以如此溺爱的被帝王抱着。

太监侍卫们来来往往忙乱灭火,一个侍卫抹掉脸上的黑灰,单膝单手点地,“陛下,这火水扑不灭,怕是……有油!”

江采衣微微一动,直起身来,缓缓走下地。

她的脸色苍白,但是依然平静,似乎那瞬间的崩溃已经愈合。

沈络放开她,就见到那单薄的身影独自走去大火狂烧的朝夕阁,仰头看着染红半天的火焰。

那有着清凉黑眸的姑娘定定站在火焰前,声音稳定,“用沙土灭火。”

侍卫们领命而去,一袋袋沙土背进来,飞扬而上,压灭了升腾的大火,橘红色的火星一点一点熄灭。

火烧的蹊跷,朝夕阁人并不多,如果有人纵火,一定会被发现……可是从头到尾,侍卫、太监和宫女们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点火。

江采衣扭过头去,就看到沈络淡淡垂着睫毛,洁白手指上染着黑灰,从无数焦土中抽出一根长长的铁针,铁针从腰部被掰弯曲,形成了一个倒钩的形态。

“恐怕,这就是原因。”

沈络用指尖托着它,周福全连忙上前将灰烬里的铁针擦干净。

江采衣接过来一看,顿时清醒,猛然抬头看向沈络。

美艳的帝王勾了勾嘴角,擦干净双手,交握起双臂。

……那是,避雷针。

有人偷偷的将朝夕阁的避雷针掰弯了。

夏天雷雨交加,闪电频发。而这个被掰弯的避雷针,针尖向下冲着房顶。雷火劈上它的时候,顺着弯折的铁针传导,很容易打中房顶!

而朝夕阁是用檀香木建的,引起大火并不意外!

不止如此。

……为什麽大雨浇不灭这火?

江采衣摸着地上略显腻滑的雨水,雨水中带着桂花香味……她顿时明白了。

有人在朝夕阁抹了油,雨水浇不灭油燃的火,而闻这味道,应该是桂花头油。

“可是……什麽人能如此明目张胆的在朝夕阁抹油?”

江采衣左思右想,仿佛在迷雾中抓住一点点线索,又很快绕开。

心底隐隐不安。

手指被缠住,她转头,沈络艳红的唇轻轻抵进,带着笑意,微微弯折的艳丽凤眸。

“傻丫头,连这个都要朕来教。”

帝王摇了摇头,一手挽着她,秀丽的手指微微插入湿润的青丝,梳理间微微散着海棠的香味,他按住江采衣的肩头,低声说,“要给你的朝夕阁抹油,不需要全抹,放在房顶上即可。”

是了……

给整座朝夕阁抹油动作太大,根本不可能完成。

而夏日落雷虽多,但雨水也多,为了不让雨水浇灭这火,就一定要放油。

有人将许多桂花头油制作的油块悄悄放在避雷针旁边,雷火击中避雷针,自然会烧着桂花头油块,而油块遇到大火就会很快融化,奶油一般的融开。

然後,雨水会将浓油冲散,自然而然就裹满了整个朝夕阁!

雨水是浇不灭油火的,反而越冲,桂花油散的越开,火势更凶猛。

这就是为什麽她之前会在庭院里闻到过浓的桂花香味!

“当真细腻的法子。”

沈络轻笑,他的唇在她耳畔微微温热,她莫名的心里一颤,脖子就缩了缩。

夜色降临,身侧的帝王一身绯色的龙袍,黑色的长发,他背後是盛开的梨花和桂树,星光中梨树枝叶间伸展,仿佛指头要触碰到天空。

他的嗓音如梨花轻落,却刺入她心底,激荡起微弱的涟漪。

沈络很是喜欢看她这般有点无措的小动作,越发挨得近了,胭脂汁浸染般的红唇开合,“采衣,好好想想,最近都有什麽人上过你的屋顶?”

闻言,江采衣背脊微微一凛,眸中瑟瑟的寒意窜上脚底……糟了。

最近在众目睽睽中上过屋顶的……只有那日为了捡风筝而搬梯子上去的秋菱!

嘉宁姑姑听到皇上这话,猛然转头去看庭院里和其他宫女一起忙乱收拾残局的秋菱,心底寒的直发冷!

难道、难道是……?

沈络微微举起袖口,形状优美的指尖压在弯起的柔软唇中,似笑非笑的看着江采衣,青山似妩媚,端看她如何处理这件事。

“今日大家都累了,都去休息……嘉宁!”

江采衣冷冷一喝,阻止嘉宁想要走去质问秋菱的脚步!

沈络坐回帝辇,微微湿润的睫毛下,目光黑沈而幽凉,绯色刺绣衣袖贴在白玉般的指尖上,他笑而不语。

江采衣捏紧手……无论如何,这件事必须到此为止!

做这件事的人,既然出手,就一定准备了完全之策的後招。她敢打赌,如果搜宫,在朝夕阁许多宫女,包括秋菱、嘉宁的房间里,一定有人事先放了桂花香油块栽赃!

而秋菱那日爬房顶……一定也是遭人利用。

她相信秋菱,相信这个小姑娘,她没有理由害她。退一步说,就算秋菱真的要害她,她也不想计较。

她入宫,本就为了报仇,何苦拖着不相干的人下水?

如果不能独善其身,至少至少,不能让无辜的人受牵连。

“皇上……”江采衣扶着头,似乎被火熏得晕了,身子一歪,向着帝辇倒去。

美貌帝王含笑伸手接住她软倒的身子。

“臣妾受了惊吓,头好疼,撑不住了,皇上可否带臣妾去休息?”

她放软了音调,紧紧缠住沈络的手臂,面朝着帝王双眸打开,清醒而温润。

沈络的手指顺着她的背脊探下,停在腰臀相接的地方,微微一紧,就将她捏出了微微的颤抖。

“这件事是谁做的,一点关系都没有。”江采衣仰头,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嘀咕,“重要的是,皇上希望这件事是谁做的?”

沈络的眉角轻挑,轻柔的衣袖口翻转,褪到了肘上,一线肌肤白得惊心动魄,漆黑的发丝在月影下幽黑朦胧。

“哦?……这话怎麽说?”

怀里的姑娘浓密睫毛下,是一双冷的,明亮的眸子。

“皇上希望这件事是谁做的,就会是谁做的。”她咬牙小声说,“与其今日找到真凶,不如留着给皇上当把柄。”

沈络闻言勾起唇角,抑制不住笑意,笑的肩背微微颤动。

修长白皙手指插入她的发丝,他低垂着颈子,额头抵在她的唇边,那一头流泉般柔顺长发如墨如匹倾洒在他耳侧,衣袂如同丰盈花瓣慢慢铺开在身畔,给人一种极艳丽的感觉。

而他把她抱在膝头,宛如白鹤敛翅,将最心爱的伴侣收拢怀中保护,小心翼翼,轻软软唤一声,“采衣,你很好。”

细密浓睫下凤眸中似有妖异春水流光,沈络赞赏的揉了揉她的发丝。

她的决定是正确的,不能追究。

且不说敌人一定已经有了完全後策,江采衣如果贸然追究只有落入圈套,损兵折将,中了敌人的计中计。

她装病昏倒,为的就是在拖延时间,只要拖延了时间,就能暗中查明真相。

更重要的是,这件事是个靶子,只要皇帝想要对付谁,就可以栽赃谁!

如果事情是楼清月做的……那麽就算查出来也没太大意思,楼清月家世平平,不能在前朝掀起波澜,如果是叶子衿做的,也不能追究,因为叶兆仑目前还有利用价值,叶子衿不能动。

可今日不能动,不代表未来不能动。

日後他若要折腾叶家,这也将会是一个非常好的把柄。

事情不在乎是谁做的,只在乎被查出来的时候,所有的证据指向谁,而铺排这一切,都需要时间。

江采衣是站在皇帝的立场上和角度在考虑这件事,她将自身的惊悸压下,迅速冷静思考,得到对策。对於一个刚刚逃生火场的少女而言,她已经达到了他的期望。

有一句话,他没有说。

江采衣,你现在,非常有後宫之主的雏形。

怀里的这个少女,仿佛有着凤凰的翅膀,她依偎着,有种灰烬中重生的张扬。

%%%%

“走吧,头疼麽?让朕给你好好诊治诊治。”

不顾江采衣的挣扎,沈络笑着将怀里的少女就那麽拢在怀里,帝辇抬起,叶子衿楼清月等人铁青了脸恭送皇帝。

“皇上……朝夕阁已经没了,衣妃娘娘以後……住哪里?”

周福全弯着身子跟在旁边问。

是要另外赐一座寝宫麽?

沈络手指仿佛逗玩小狮子一样,挠在她光滑的下巴,一寸一寸,温柔而轻缓。

“……住朕的寝宫罢。”

许久,他缓缓开口。

周福全噎了一下,僵在原地不敢动,就怕会错了陛下的意思。

沈络嗤笑一声,微微扬了扬手,仿佛没有看到地下跪着的几位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嫔妃,斜斜靠着,唇角含笑,慵懒优雅。

北周美艳的天子广袖的纱从帝辇的雕花扶手上垂下,光线中几朵芙蕖,仿佛开的尚盈盈,远处高楼上的宫阙上宝帘闲挂着小银钩,亭亭晚照。

“周福全,”帝王的声音清晰柔和,“让朝夕阁的掌殿宫女收拾收拾衣妃的东西,放到朕的寝宫去。如果这句话的意思你也听不懂,就别再碍朕的眼了,嗯?”

一声尽,语调微扬而转折。

叶子衿微微蜷起手指,在地面抓出五条深刻的痕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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